早陣子我受邀去推薦一本少數關注女性流產問題的新書──<生命的邊緣>,作者茱莉亞‧布埃諾(JuliaBuena)在書中娓娓道來她懷孕與多次流產的心路歷程,和作為心理治療師的她如何走過傷痛.那些因流產而身心受傷的女性,內心其實有著各種不安、內疚、自責、孤獨、痛苦的秘境.我,一位男性,還沒結婚沒孩子的,到底能為女性與流產說些甚麼?除了接案經驗和理論,我到底能怎樣為她們去表述獨特的苦痛呢?後來,當我看到書中寫著「每四次懷孕就有一次會流產.就算妳或另一半沒有經歷過流產,妳也一定會認識曾經流產過的人,只是妳不知道罷了」──這時候,除了諮商的個案素材,有一個舊時記憶突然來到我的書桌前.是的,我認識曾經一位流產的女性,她曾告訴我這段故事(作修改處理): K小姐的壓力與先生的雄風故事 K小姐是一位比我年長十歲的早婚女性,最初她都跟旁人說未有生孩子的計劃.後來,大概六年前的一次聚餐,她提到公婆想要抱金孫的壓力,但自己也是時候可以考慮生孩子一事.然而一年過去,她十分慎重又害羞的跟我說,這一刻不是她不想生,而是先生精子量不足而遲遲未能成事.她和先生決定共同向家人隱瞞這件(可能會引發家庭風波的)事,但在傳統家庭下,無後的壓力,都落到K女士身上.那段時間,她和先生出入醫院很多遍,做過各種檢查,也去看中醫調理身體,並開始謹慎地計算經期,按表操作地實行「做人計劃」.問題未能解決,第二年他們便嘗試試管嬰兒,這當然花了不少錢.有時候我聽到的是甚麼時機不對、受精失敗、受精卵無法在子宮著床、或著床兩週卻流掉……來來回回,一年又過去.在心理上已經準備好且期待當媽媽的K女士,開始變得自責、沮喪、對家庭的未來感到無望.我知道她把傷痛都自己吞,除了為保守先生的「雄風」秘密而備受公婆壓力,她亦無法向他表達太多負面情緒,因為先生亦為此事深感抱歉.記得那天見面,她說自己最近掉了很多頭髮,醫生也說目前她的身體狀態不適合也不利於懷孕,只能在家休息,多吃補品. 每個媽媽身中/心中,總是「孕育」著一位寶寶 (差點)懷孕與(早期)流產,帶給女性的身心痛苦是無法言喻的,一旦加上那本家家都難念的經,那股壓力實在會壓垮個人的硬朗,碾碎家庭的信心.K小姐有想念那些流產掉的胚胎或試管裡的受精卵嗎?當年的我沒有這些知識去問及,但我親耳聽見她的無助、憂鬱、羞愧與失望,能做的就是友好的陪伴.書中有一段寫道「1965年瑞典攝影師LennartNilsson拍攝十九週大的寶寶,刊登在<生命>雜誌的封面,帶動了新一波的寶寶肖像風潮[…]進而為人類的想像和準父母的內心,創造了新的意象」.是的,當一位女性在心理上準備好去當一個媽媽,即便那個小孩只是以早期胚胎,或僅僅於她腦海的藍圖中以「想像」與「理想」的方式存在,也已經有一個很重要的「產前依附」心理向度要被我們心理學家細看.人與人的依附,也許源於「這些圖像強調寶寶的自主性,也會助長我們和未出世孩子的關係:寶寶不是母體的一部份,而是跟母體有關係的個體」.這段話讓我想起英國兒童精神分析師溫尼寇特(Winnicott)曾在〈父母與嬰孩關係的理論,1960〉中提出一句名言:「沒有嬰兒這回事,嬰兒獨自是不存在的」因為沒有母性的照顧,嬰兒便會死去.所以我們如果「找到嬰兒」,便代表總有另一個人,一位「母親」在照顧著他(她).現在,我想把這句話反過來說:「沒有母親這回事,母親獨自是不存在的」如果這位女性沒有在心裡期待她的嬰兒,沒有實質或想像中依附於她的寶寶,那她也許只是個妻子、媳婦、阿姨、女人、她自己.所以我們如果「找到母親」,便代表她「心中」或「身中」實在孕育著一個「嬰兒」,或儘管她是在哀悼她曾經著床失敗、流產掉的「寶寶」.她,這位母親的傷口都應該被同理看見.忘了說,後來K小姐終於在第三年順利懷孕,生了個可愛的男孩,現在應該3歲了吧!記得她懷孕時說過,我是她小孩的乾爸爸.※本文改篇自哈心理斯的FB文章,見〈在生命的邊緣,我們相遇 〉